她是个孤儿,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若愚阁——不,或许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有人将她存在的意义,定在若愚阁。
她从前并不介意这些。她本就是天地一沙鸥,被主上捡了去,只要她勤恳习武,便能得到很好的待遇。主上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她心甘情愿。
因为她是他捡回来的。她从小对他怀有一种敬畏,因此,她便成了他用得最顺手、也最温驯的一把刀。
沈樊成在江湖里出名太快,风头太盛,实在很容易引起注意。主上有心将他纳入麾下,便派她前去探查跟踪。
刀烈春记得自己曾问过:“倘若被发现,又该如何?”
那时候屋内点着熏香,主上坐在竹榻之上,自己和自己弈棋。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枚白棋,“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死了。”他轻声道。
刀烈春一凛。
主上将棋子一枚枚收起丢回棋盒,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你方才说什么?”
刀烈春不敢再言。
主上轻笑一声,从榻上下来,道:“被发现?那你就说,你喜欢他,才会去跟踪他的。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最好骗了。”
她依言做了。
后来她听同僚说,主上收到她的飞鸽传书后,曾笑话她的不知变通,那不过一句玩笑,她竟真的照着做了。更好笑的是,沈樊成还真的信了。
她想,主上的话,无论可笑与否,于她而言都是命令。
她观察了许久,发现沈樊成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招揽的人。他什么也不追求,他不在乎利益,也没有把柄可威胁,那些对付别人的方法,对他无用。
主上听了这个结果,沉吟片刻,让她暂时撤离了沈樊成那里,去苗疆出个任务。
她去苗疆的那阵子,偶尔想起沈樊成,猜测无人再跟踪他,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从苗疆回来,她中了苗毒,靠着庄槿捡回一条命,休养了很长时间。
休养期间,她无事可做,主上便让她陪着楼姑娘解闷。
她自己就是一个很闷的人,又怎么可能陪人解闷。但主上看中的正是她这一点。
楼姑娘说:“这么久终于有人肯陪我聊聊天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不太会聊天。”
楼姑娘却道:“没事呀,你听我说就好。那些婢女,她们都不敢多接近我的。”
刀烈春有些不明白。楼姑娘虽然有半个西域血统,但却是个非常温柔好相与的人,怎么会没人亲近呢。
她看着楼姑娘那双深邃的、略带忧郁的绿色眼眸,觉得自己也不由失落起来。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为什么楼姑娘看起来那么孤独。
休养结束,主上把她叫到身边。
主上问:“玉笙最近还好吗?”他近些日子忙,难免有些冷落了她。
刀烈春道:“楼姑娘一切都好。”
主上点了点头:“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立刻抱拳躬身:“但凭主上吩咐。”
“我要你继续跟着沈樊成。”
刀烈春有些惊讶,却也没多问,应了下来。
然后她寻过去,发现了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她有心试探,反正沈樊成已经发现了她,她没什么好怕的。
那小姑娘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僵硬的面部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姐姐此举未免太过冒昧,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家的姑娘,怎么能随便让人查车厢?”
刀烈春道:“事关紧急,烦请小姐通融一下。”
“若我说不呢?”
“那可能就要吓到小姐了。”她反手握刀,想试一试这个小姑娘是否会武。
便在此时,主上的马车在路的另一头出现了。
刀烈春没有料到他会路过这里。主上显然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见,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三言两语同她暗示了一番,在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面前演了一出戏。
刀烈春很快揣摩出了他的意图。
刀烈春行走江湖,独来独往,无人知道她是若愚阁的人。
沈樊成,就这么欠了若愚阁一个微妙的人情。
刀烈春现在回忆起来,自己或许和苏柏有那么一点相像。
她将这个把她捡回来的男子视作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只不过她不爱他。
她对主上,仅仅只有一种习惯性的忠诚而已。这种习惯,是她被从小培养出来的,以至于现在她即便逃了出来,内心还有一直有种深深的罪恶感,想要回去,跪在他的脚边,乞求他的宽恕:“主上,请你原谅我。”
但她克制住了内心那不正常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就如同一把刀,锋利无匹,饮血啖肉,主上让她往哪劈,她便往哪劈,罡风或是荆棘,她从不介意,活得简单而又蒙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