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亲王允禩忽然抬起大掌扣住她握在托盘的左手沙哑道:“你还怪我么?”
云烟垂着眼睛微微一笑,很平静的轻轻摇摇头,后退两步,转过身走了。
她的背影在红墙碧瓦,幽深的东筒子中显得渺小而单薄,沿着巨大的宫墙渐渐消失不见。
云烟回到养心殿,兰葭见夫人这么快回来很是奇怪,忙接下托盘交给小太监刘二奇,汤分明是没动过。兰葭看到云烟脸色不太好,也不见皇上回来,忙问夫人怎么了。
云烟摇摇手说有些累,进去午睡,让不要打扰,就从正殿“中正仁和”鎏金云纹的大屏风后推开小门进了穿堂往后寝宫而去。兰葭应了声,按下心底担忧,打点太监静静退出去。
云烟脱了外衫,散了头发,一身细肩带的睡裙站在巨大的八柱飞檐紫檀云纹龙床的层层罗帐外有些发愣。
她从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睡了快两年的龙床摸样,乌黑的紫檀,精细的龙纹……床腿、床裙、围板、雕栏……全是五爪金龙,不下百条吧,每一条都栩栩如生,仿佛在床边游动飞腾。
她拨开罗帐,轻轻躺进明黄色绣龙纹的被褥里去仰躺着,巨大空旷的帐幄里正对视线内的床顶上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怒目长须,傲视天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人”说的总是真理,一字一句也没有错,她只有接着。不是不疼,只是她没有任何能力告诉天下人,她是雍正帝的妻子,唯有淡淡一笑。
云烟将脸颊埋进枕头里闭上眼,觉得浑身都累,鼻端里是熟悉的气息。她好像没有特别注意分辨过,从前总是长期礼佛的檀香气,而今也混了帝王浓郁的龙涎香。廉亲王允禩和九贝子允禟的语言和面容从脑海里渐渐沉下去,陷入黑暗。
“别人都在怎么说她……一个夜夜躺在龙床上睡觉的奴才!”
“他正和他的贵妃还有大舅子大将军把酒言欢呢,哪里有你这样一个奴才站的地方?”
九贝子允禟攥着她的手臂道:“他为了不让我们再见到你,连乾清宫也不住了。他为了不让弘晖再见你,连登基了也不让他回来!他其实就是个最可怕的疯子,你每天夜里睡在他身边不害怕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否做梦了,她突然睁开眼睛时,后脊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趴在枕间愣愣的出了会神,又忽然感到浑身一麻,全身的毛孔都莫名其妙的站立起来,缓缓回过神的眼睛也直直瞪着轻纱帐外的陌生男子的影子——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那人傲然挺立的沉默站在床帐外两步,缓缓停住。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似曾相识,似乎着一身威风凛凛的大将戎装铠甲,纯男性阳刚面容上蓄着络腮胡,浑身散发出权势滔天的气势犹如千军万马,凌厉深邃的双目毫无醉意,仿佛穿透纱帐灼然落在龙床上的人身上。
云烟侧躺在空荡巨大的龙床上,衣裙摆交缠在明黄色的龙纹被褥间,露出的纤细肩头和玉臂,全身女性特有的肩背腰臀曲线,全部暴露在空气中,虽然隔着轻纱,仿佛已经被人看透。
云烟趴在枕间动也未动,双目瞪视着帐外的人,手心死死攥着,浑身火辣辣一般。无以复加的怒气在她心底升起,从浑身的毛孔散发出来,整个纤细的身躯抑制不住轻轻颤抖。
他当他是谁?!胆子竟大成这样,敢这样有恃无恐的私进当今皇帝的寝宫禁地?!
若不是掌心的刺痛,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仍旧处于梦中。
年羹尧!
几年不见,他身上属于军人的戾气更重,血腥味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纯男性的眼角眉梢,傲然又残忍,而他的眼神任何人也看不懂。
此刻,她再不怀疑他是否曾完全具有那个胆量将他从暗巷带走,他根本就是个胆大包天之人。
如今他自己功高震主,他妹妹宠冠后宫,他年家满门风光无量,称王称霸。他又在以如何眼光这样胆大妄为的直视她?难道他在为他高贵的贵妃妹妹不平,以此羞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