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先生这么说着也有点心酸地眨了眨眼睛,他之前一路上其实鲜少会提到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但是此刻这个总是精神奕奕的老人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不少,连那种时常冲人侃侃而谈的劲儿都一下子消失了,而见状,浑身瑟瑟打抖的陈如沁也是泣不成声,等她呜咽着开口说着,
“沈老师……沈老师……你别说话了……你坚持住……等着我带你出去……等着我带你出去……”
又搀扶起地上的老人家就一起摇摇晃晃地往桥上走,眼睛通红的陈如沁的话让满身是血的沈老爷子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但站起来的勉强坚持了一下,今年已经年纪一大把的老先生还是狼狈地摔倒了桥上。
也是在这时,那一直在后面紧跟着他们的催命符又一次从身后的林子里传来,而这一次侗歌的内容传进陈如沁和沈老先生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这样了。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还有一只老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这阴森森的侗歌让此刻正置身于那摇摇晃晃的木桥上的陈如沁一下子白了脸,而同样听见了这话却只是颤抖着双手不吭声。
等趴在地上看了眼陈如沁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使用过一次就黯淡无光的虎威,到此刻其实已经清楚他们为什么被那些恐怖的怪物追上,又什么会惹上这场无妄之灾的沈老先生先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等捂着自己脖子上狰狞的出血口又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之后他才缓缓咳嗽了一声道,
“小陈……我……我今天恐怕我走不了,你接下来就别管我了,还是带着……孩子赶紧走吧……我去替你引开……那些怪物……你就想办法带着这块虎威逃跑……千万……千万别去听身后那些侗歌……要是听了,你就再也没办法逃走了……”
“……”
“另外……这是我从范村的本地人那儿听来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给我好好听好……来自‘傩’神的报复会维持时间的两轮,也就是……二十四年,如果在在那之前,你和你的孩子阳阳……都能有幸躲过去了……你们这辈子就能平平安安再没有一丝劫难了……”
“……那……那您呢……”
“我……我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又无儿无女,这辈子其实算算也该走到头了……你还有自己的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父亲,你应该逃出去,不应该就这样死在这座山里……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话让跪在地上的陈如沁完全不能接受地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只能低下头抓着沈老爷子的手死死地不放。
可见状,脸色因为失血惨白的沈老爷子却只是疲惫地回头看了眼那些即将追上来的‘老孩子’,又在忽然一个使劲发狠地站起来将陈如沁推出了身前的桥面,并用手中打开汽油塞子的打火机瞬间点燃了身后的吊桥后,才冲着对面的陈如沁挥开手大喊了起来!
“快……快走!!如沁!赶快走!!!千万别让这些怪物再有机会找到你和孩子!!好好记住我的话!!快走!!!听见了没有!!!”
“不……不要!!沈老师!!沈老师!”
那一刹那,陈如沁通红一片的眼睛里像是烧起了一把鲜红狰狞的火。
可无论她怎么大哭着求救,那座奇怪的吊桥,满身是血的沈老师还有那些白色怪物们还是在她面前连同山中的这些恐怖的记忆被活生生烧成了灰烬。
她所能看见的最后一丝真实,就是在这北侗和南侗交接的幽深山峦深处,在那红色的月亮升起的地方,仿佛有一双分得很开,闪烁着无尽仇恨和厌恶的血红色公鸡眼睛在阴冷地看着她。
这一幕仿佛成了她一生的梦魇,此后的多年间,无论陈如沁如何试图去忘记,这恐怖离奇的一切却都完完整整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
……
两天后,东山县一辆开往桥水镇的大巴在乡政府大道旁二百米处无意中发现了一名浑身是血,身怀六甲,已然奄奄一息的陈姓产妇。
四天后,东山县妇幼保健站209病房迎来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这一天,正好是2019年9月21号,即这一年东山县本地一年一度的赤水龙王祭。
而在这神秘的大山深处,却远远有那奇异遥远的侗歌传来,一直到红色的月亮再次升起,那歌声再依稀消失踪迹……
……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只剩最后一只鸡】
【究竟跑到哪里去】
【抽出肠,剥掉皮】
【肚里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1侗族分北侗和南侗
2巫傩文化:侗苗特有的巫术文化
3侗歌:侗族当地特殊唱腔
第127章 杨
《姓书》云, 子孙鱼, 鱼祟,生来孕于胎中之水。
侗女常以胎水饲鱼, 鱼十月落地成人, 声如孩啼, 满十二则归于河水,寻得鱼母, 延续血脉, 遂称子孙鱼。
——《姓书·杨氏篇》
*
辛酉年,辛丑月, 庚戌日, 农历鸡年即将彻底过去的倒数十天
东山县妇幼保健院的门口大厅内, 几十年如一日负责给病人挂号开药的护士石荣秀正和身旁的年轻同事在单间换上衣服,并交谈着准备打开挂号室对外的小窗户。
她今年四十八岁,东山县本地人,属于当地被半汉化的众多侗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