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的街头, 行人稀少,天空仿佛一个筛糠的漏网,轻轻一抖, 细雪就落满了屋檐、枝头。巷口拐角处, 慢慢显出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周显恩自顾地推着轮椅往前走着。谢宁就跟在他旁边, 执伞而立。白雪落满红伞,轻轻一抖,就从伞骨尖儿上滑落。
从她的角度, 只能看见周显恩冷峻的侧脸,还有肩头上绣着的游云双鹤,再往下, 是扣着玉带的腰身,和兜了些细雪的衣摆。从谢府出来后,谁都没有再开口。云裳被他下令先回府了, 却独留谢宁陪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心。
她不知道周显恩要散心到何时,不过在这样大雪茫茫的街道上安静地走着,心头的压抑感似乎也松动了不少。
“停下。”周显恩冷淡的声音传来, 将谢宁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停下了动作, 立在那里,如云的鬓发被细雪打湿。
他垂首眯了眯眼, 细碎的雪花就滑过他的面颊, 目光却是放在谢宁握着玉佩的手上。那玉佩已经碎成了两半, 还染了些血渍。色泽不错, 虽名贵却并非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他抬起袖袍, 握住了她的手。谢宁眼睑微跳, 却还是安静地任他摆弄。他将她的手腕掰开, 待看清她的手掌时,不自觉地收了收力度,眼中闪过一片阴霾。玉佩碎片扎进了她的指间,在尖端染了些许的血。
他沉声道:“就为这么一块玉佩,你蠢么?”
谢宁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在玉佩碎片上,却没有应答,眼底反而染上一抹哀色。周显恩皱了皱眉,伸手将玉佩碎片从她掌心取了下来。他一脸不耐,可下手却很轻。
“也许将军觉得这块玉佩再寻常不过,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谢宁忽地开口,声音带了几分怀念,目光也悠远了起来。
周显恩冷笑了一声,将碎片挑了出来。一手握着她,手指捻着一块玉佩碎片:“不过就是一件死物,也当个宝贝。”
那玉佩摊在他手里,正成了一块白玉蝴蝶状。话虽如此,他将目光转向她的脸上,淡淡地开口,“前面有家玉器铺,自己拿去补一下吧。”
谢宁低头瞧了瞧四分五裂的玉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已经碎了,再修补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更何况今日碎掉的又岂止是这一块玉佩?
周显恩本想说些什么,却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忽地低下头,沉声道:“我饿了,去买些糕点回来。”
谢宁一听他饿了,抿了抿唇,有些自责。因着她的事,他好像是从早上到现在也未曾进食。她想了想,道:“将军,只食糕点也不大好,附近应当有酒楼,我们正可去用午膳。”
他抬了抬眼,有些冷意:“我让你去便去,啰嗦什么?”
见他态度坚决,谢宁也不好再多言。她应了:“那将军且稍等,我去买些糕点回来。”
她望了望四周,这里是玄武街,糕点铺子还得走一段路。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这才移步去买糕点了。
四周风雪茫茫,直到谢宁的背影渐渐模糊,周显恩才推着轮椅到了一处院墙下,他低着头,神色莫名。垂散在身侧的墨发遮住了眸光,只有肩头因为痛苦而颤抖着。
垂在轮椅旁的手被掩在宽大的袖袍下,露出苍白的指尖。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汇成细小的红线,落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像风卷红梅,簌簌落下。手腕上那道寸余长的疤痕,已经变作了猩红色,裂开的口子里就渗出鲜血。
周显恩眸光一沉,颤抖着手摸索到扶手的暗格。手指忽地一僵,随后又缓缓放下。药已经用完了。
他收回手,慵懒地躺在轮椅上,头顶是琉璃瓦房,微微勾起的飞檐和枝繁叶茂的雪松分割出了一个三角空隙。风一吹,还有细雪漏下。
指缝间的血还在滴,很快就将那片白茫茫的雪地染成殷红色。周显恩忽地垂了垂眼帘,呼吸粗重了些。
她再晚点回来就行了。
他动了动喉头,四周风声正盛。恍惚间一阵脚步声传来,混着环佩碰撞的悦耳声音。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破空之声响起,一条银丝以极快地速度向他袭来,却是直接勾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良久,只听得一个带了几分嘲讽的声音:“周显恩,不要命了就直说,我亲自送你上路。”
周显恩低着头,细密的汗珠凝在眼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烦。手腕还被银丝缠着,冷冷地道:“那正好。”
四周风雪茫茫,雪松下立着一个执伞的男子,伞面朝上,绣着月隐乌云。肩披织锦灰鼠毛大氅,只见得伞柄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垂在地上的苍青色衣摆。
“再有下次,这蚕丝勾的就是你的命。”
那男子说罢,便执伞离去,唯有腰间配着的一块白玉平安扣轻晃,依稀刻着一个“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