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营帐内,周显恩和谢宁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除了呼啸的山风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油灯上的灯芯炸开了一个火花,惹得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良久,谢宁起身, 略低着头, 去角落的桌案旁沏了一杯茶。手指刚刚捏住茶杯把手, 周显恩就抬眼看向她, 烛火模糊了他的面容, 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如果, 我们没有回来, 你就跟着沈珏他们一起走吧。”
啪嗒的轻响,像是茶水不小心渗漏了些许。谢宁小心地将桌案上浸湿的地方擦干,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一直站在那儿,似乎在等茶叶泡好。撒花百褶狐裘斗篷裹着瘦弱的身子, 满头青丝铺在身侧。
周显恩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幽深了些, 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身上的战袍穿戴整齐,铸着繁复纹路的重剑搁在旁边的桌上, 剑刃泛着冷冷的寒光。
屋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就连营帐外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裹挟着细雪的风声呼啸不停。
直到营帐外火光四起, 脚步声整齐地踏了起来, 浩浩荡荡, 隐有倾倒之势。周显恩眼神一凛, 极快地看了一眼谢宁,便起身提起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出营帐了。
就在他要撩开帘子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抱住。纤细的手臂环在他冰冷的铠甲上,身后的人隐隐在发抖,却是压着哽咽声道:“好好地回来。”
周显恩喉头微动,眼里柔情淌过,握住了环在他腰上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会活着回来的,等我。”
谢宁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眼睫一抖,就落下泪来。她闭了闭眼,慢慢往后退了退,松开了手。
周显恩的身子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的滑落。他没再回头,径直就出了营帐。
谢宁站在营帐门口,瞧着他的背影,连着几日的大雪未停。夜空阴沉得厉害,瞧不见半点星子,唯有地上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在火把的映照下还在泛着暖光。
重靴踏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不远处,大盛的军队都集合在了一起,整装待发。打头的是一身银甲白袍的顾重华,平日里散落的青丝都用玄冠束起,白羽头盔下的清隽面容也多了几分刚毅。眼下一点红痣,映在满天的白雪里,似落上了一片红梅。
眉眼弯弯,温柔似水,仿若生来便是云端上不可染指的谪仙,那双手合该只拈花一笑。可他拿的是长/枪,上的是战场,染的是鲜血。
见到周显恩来了,他微扬了唇角,鸦羽似的长睫结了霜雪,轻轻一抖,目光就落在大盛的旌旗上。
周显恩握住沉墨的缰绳便翻身上马,赤色披风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高高地抬起手,复又落下,厉声道:“出发!”
大军出动,在寂寥无声的雪夜,向着凝川进发。马蹄嘶鸣,凄风寒雪,很快又将他们的脚印全部掩埋。
谢宁一手握着营帐的帘子,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全部吹乱,风雪灌进了斗篷里,她拢着眉尖儿,直到大盛的军队再也瞧不见了。
今夜是大盛攻打凝川的日子,因着兆京出了事,粮草快绝,成败在此一举。成,则大盛安,败,则全军没。
她眼神微动,就见得不远处的篝火旁,立了个挺拔的身影。灰鼠毛竹纹大氅披在身上,风一吹,绒毛便拂过他脸上的玄铁面具,始终瞧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露在袖袍下的手指攥紧,苍白得没了血色,而他一直看向的也是大军前行的方向。
谢宁还在出神,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的脚,她低下头,就见得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鱼干用头蹭着她,时不时獠了獠牙口,两只小胖爪子一抬一抬地,想往她身上爬。
来了军营半个月,小鱼干都快成吉祥物了,东家西家的蹭吃蹭喝,本来刚到的时候还瘦骨嶙峋,谁见了都心疼,不过几天,就比以前还要胖了。
谢宁瞧着它懵懵懂懂的蓝眼睛,不由得放松地笑了笑,一弯腰就将它抱在了怀里。
她低下头,轻轻抚着它黄白相间的软毛,低声道:“小鱼干,咱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啊。”
小鱼干在她怀里拱了拱,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动来动去的,时不时“喵喵”地叫着。
雪,越下越大了,谢宁将斗篷往外扯了扯,正好将怀里的小鱼干遮住。她抬起头,和不远处的沈珏视线相碰,眼里也柔和了许多。
他们都在等着。
等着大盛的军队平安地回来。
……
凝川外,连绵不绝的雪山,地形复杂,悬崖峭壁相交接,稍有不慎,便会脚下打滑坠入崖底。
周显恩手握着缰绳,抬头瞧着雪峰,对着身旁的一个红袍兵沉声道:“郑庆,你带一队人马,从甬关绕过去,断了对方的粮草。”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大军,“其余人分作两队,跟着我和太子殿下左右合围。只等大火燃起,便整军进攻。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么!”
“是!”雪地里的士兵整齐地回答,手中红缨枪被紧紧攥住,风雪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哆嗦身子,更没有一个人目露惧色。
“重华,左路就交给你了。”周显恩瞧了一眼身旁的顾重华,吩咐了一句,便策马往前,带着一队人马往右路而去。
顾重华一扬缰绳,头也不回地道:“剩下的人,都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