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才往前了几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听到她的声音,沈珏的身子一颤,扶在桌案上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满头青丝遮住了他的面容,往日里挺直的腰身弯折成了一个难堪的弧度。
段轻雪脸上满是泪痕,还是慢慢往他那儿走过去。
“别过来。”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却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沈家哥哥,你别这样,我……”段轻雪摇了摇头,可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眼泪淌进脖颈里,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过来了,求你。”沈珏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唯有低垂的头,带着深深的难堪与狼狈。
段轻雪看着他的背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大雨磅礴,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唯有地上破碎的铜镜,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模样了。
……
日子慢慢地过去,没有人再提起长林坡一战,那一场幽火,那死去的三千多人。
沈珏戴上了面具,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直到初夏的一个晚上,他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一直蜷缩在他房间的段轻雪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红肿,却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微光,她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沈珏站在门口,只在肩头搭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墨发倾泻而下,宽大袖袍下露出的手苍白得吓人,冰冷的玄铁面具遮去了他所有的面容。
他别过眼,目光落到了段轻雪身上,却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段轻雪从地上起身,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仰起小脸冲他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就去给你做。”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的声音有些苍白,垂了垂眼帘,便往屋里去了。
段轻雪也急忙跟了进去。
那一晚,沈珏坐在窗台旁,夜风吹动着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他极少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段轻雪说话。
段轻雪很高兴,甚至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虽然这一次,他不再开口,可没关系,他不想说,她就替他说。他不知道的,她就告诉他。
总有一日,他会好起来的。
直到夜深的时候,沈珏忽地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苍白的手指捻着茶杯,古井无波的眼里第一次带了几分笑意。
“说了这么久,你应该也累了,喝吧,喝完去睡一觉,睡醒了就会没事了。”
段轻雪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就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笑了笑:“沈家哥哥,你这是什么茶啊,怎么是甜的?”
沈珏不答,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
段轻雪也没有再多想,起身便准备回房,可她刚刚站起来就觉得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身形有些不稳,急忙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
“沈家哥哥,我有点难受。”她说着,却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她想去握住沈珏的手,可他的身影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她怎么也抓不住。
她闭上眼,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珏伸手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油灯跃动,将他的影子拉长,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低下头,瞧着怀里的人,将她紧紧地抱着。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指尖滑过她红肿的眼睛,眼神却温柔了起来。
“醒了就没事了,你也不会再痛苦了。”
不会再因为他脸上的伤而整日流泪了。
他最怕的就是她哭了。
如果忘记可以让她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那便忘了吧。
他拢紧了手,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道:”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软。”
水渍顺着玄铁面具淌下,砸在她的衣襟上。他闭上眼,紧咬着牙关,可眼泪还是不断地涌出。他抬手挡在面前,弯曲的脊背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
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啊。
桌案上,风掀开书页,露出的一页画着一株草药的图绘。其下印着一行小字:“世有一草,名曰忘忧,食之,则忘所爱。”
……
三年后,沉鱼山庄。
周显恩的大婚刚刚结束,沈珏跟着忙了几日,现在只想找个地儿躺一会儿。只是他刚刚进庄子,迎面就有一个下人过来了。
”爷,前几日您不在府里,有人送了请柬过来。”那人说着,就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封大红的请柬,想来是谁家办了喜事。
沈珏倒是有些意外,他认识的人中也就周显恩最近成婚,不过他还是拿过了那封请柬,却在翻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确认上面写着“段轻雪”的名字,握着请柬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站在回廊下,久久不语。
一阵风吹过,他眼神动了动,转过身便往回走了,只是背影有些说不寂寥。修长的手指还捻着那封请柬,他忽地笑了笑。
这不是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低下头,闷笑了几声,可眼里却落下了泪。
……
三月初五,桥溪镇。
四合的屋舍里都挂上了红绸喜字,像是时候太早了,还没有什么宾客。
竹林里,沈珏手中握着请柬,看着不远处的屋舍。他本来想将请柬烧了,只要他睡一觉,过了今日,他与她就再无纠葛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来了,哪怕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
从昨夜开始,他就站在这儿了,衣摆上沾染了些露水。直到唢呐声响起,他抬了抬眼,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低垂着眉眼,终究还是低下头,转身便走了。
有的人,注定了不能看,不能想。
触之便伤,思之便痛。
他慢慢往前走着,竹叶落下,落满了他的肩头。行不多时,他却缓缓抬起眼,不远处的槐树下,立了个身着嫁衣的姑娘。
满头青丝皆用凤冠扣起,团扇被她捏在手中,一袭红衣被风吹得翻飞。见到沈珏,她笑了笑:”沈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沈珏愣了愣,直直地看着她。良久,他别过眼,不冷不淡地道:”刚好路过罢了。”
段轻雪点了点头,双手交握负在身后:“我还以为您是来为我道喜的。”
沈珏身子一僵,喉头微动,终究是抬眼看向她,道了一声:“恭喜。”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么?”
沈珏的步子一顿,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紧,在那儿站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他握紧了袖袍下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背后就扑过来些许重量,一双纤细的手将他紧紧地抱住。他微睁了眼,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可身后抱着他的人在发抖,连话里都带了几分颤音:“你如果没有话要同我说,那你为什么要来?”
沈珏微张了嘴,始终没有说话。背后传来一阵湿意,抱着他的手也越发地紧了。
“你就是个坏人,是骗子,我真的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是……”身后的人哭了起来,哽咽着道,“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沈家哥哥。”
那一声“沈家哥哥”,让沈珏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他痛苦地皱了皱眉,轻声道:“阿软?”
段轻雪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背上:“还好,这回我赌赢了,你真的来了。我假装要嫁人,给你发了请柬。我告诉自己,若是你来,便是你还在乎我。若是你不来,我就……我就忘了你。”
她说着,早已泣不成声。唯有双手慢慢地松开,将他的袖子攥紧:“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要让我忘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
沈珏整个人都颤抖着:“我以为你会过得更好,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段轻雪就哭着打断了他:“才不会,没有你,才不会更好!”
她说着,就松开了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怎么会好,没有他,她怎么会过得好。
沈珏闭了闭眼,所有的理智和压抑在一瞬间支离破碎,转过身便将她抱在了怀里:“对不起。”
段轻雪趴在他怀里,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肩头,眼泪汹涌。可沈珏却一声都没有哼,任由她咬着。
段轻雪痛苦地皱了皱眉,松开了口,抬起头瞪着沈珏:”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你才这样欺负我。如果不是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真的要让我嫁给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着,却拢了拢眉尖,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沈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良久,才带了几分压抑地问:“你真的不怕么?”
他的脸永远也好不了。
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好看的”沈家哥哥”了。
段轻雪抬起头,好半晌,才咽下了哽咽:“不怕,因为你是我的沈家哥哥啊。”她说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上的面具,却是慢慢笑了笑,“我等你,等你愿意自己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的那一日。”
沈珏微睁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段轻雪抽噎了一声,又道:“但是在这之前,你若是再敢喂我吃什么,让我忘了你。我就算再把你想起来了,也不会再来找你了。这辈子,我都不理你了,我才不会让你欺负两次。”
她说着,眼睫一抖,就落下泪来,大红的嫁衣裹着单薄纤细的身子,唯有她的眼神,始终没有退缩。
沈珏没有说话,良久,他闭了闭眼,眼泪顺着下巴淌下。他却是抬手将玄铁面具解下,露出被烧伤的脸。
段轻雪看着他,笑了笑:”沈家哥哥,永远是最好看的。”
听到她的话,沈珏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下来。缓缓地低下头,便印上了她的唇,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温柔地贴合着。
段轻雪眼里露出几分笑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眼泪顺着面颊淌下,她却是扬了扬唇角。
“沈家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沈珏轻笑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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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大结局撒花!!
明天更新重华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