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皇姑 时久 3124 字 1个月前

她低声说着,杨末没有反应,殿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她立刻住了口,侧耳细听,脚步声不重,似乎只有两三个人。他们推开殿门而入,一个耳熟的声音说:“人在里面,你进去吧。”是拓跋申。

一人小心地走入卧房来。红缨警觉地瞪向他:“你来干什么?”

来人头发花白,面目和善:“小人来为太子妃诊脉。”原来是位老大夫。

红缨见他慈眉善目,戒心稍减,自己也担心小姐状况,站在榻边盯着他诊治,看他切脉时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她一整天都没睁过眼。”

老大夫微笑道:“太子妃身本健固,一时悲伤过度有些气淤血滞,并无大碍,修养两天就好。”

红缨戒备地问:“那就不用吃药了?”

老大夫不答,起身退出卧房。红缨隔着屏风看到他回殿中向拓跋申禀报,拓跋申问:“怎么样?”

老大夫摇了摇头。

拓跋申又问:“你有十二分的把握?”

老大夫道:“脉象平稳如常人。知院若担心小人误诊,过半月一月再看,必能确认。”

拓跋申想了想:“不行,半个月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开副药给她喝下去。”

老大夫劝道:“太子妃身体娇贵,既然没有,何必非得如此?”

拓跋申怒道:“叫你开你就开!如果真的没有,吃下去也死不了人!马上去!”

老大夫不敢违逆他,只得应诺:“小人遵命。”

红缨听着他们对话心里已经明白,拓跋申哪有那么好心请大夫来为小姐看病,他们是怕小姐腹中留下太子的血脉,后患无穷。她想起前几天去白马围场的路上和小姐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等拓跋申一出殿就去摇杨末的手臂:“小姐!小姐你醒醒!”

手突然被她按住,她终于睁开眼,声音低而冷静:“我听到了。”

红缨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大喜过望,正要去扶她,她却自己一骨碌坐起,赤足下榻:“还有吃的吗?”

红缨连声道:“有!有!”端起炉边的粥摸了摸,“不过有些凉了,要不我叫人再送……”

话未说完,手里的碗就被杨末劈手夺过去,就着碗直接喝起来。她喝得太急被米粒呛住,一边咳一边继续喝,喝完把碗一扔:“没吃饱,还有吗?”

红缨道:“小姐,你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不要一下吃太多,我等会儿再让他们送些宵夜过来。”

杨末道:“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吃这点哪里够?”

红缨心里疑惑:“大夫不是说……”

她忽地住了口。屋里点了一树明烛,火光映着她苍白的面容,一双眼睛因为流泪已经红肿,布满血丝,却透出一丝异样的狠绝坚毅,仿佛孤注一掷认定了目标,眼里有了期盼和渴望,却不是寻常人该有的那种生气。

红缨以前听人说过,有的人突逢巨变,大悲大喜之下会神智混乱,只相信自己愿意接受的事,甚至闭目塞听产生幻觉。太子过世,小姐悲痛欲绝,一直不肯睁开眼睛,现在她终于有了生念,不管是真是假,她得护着她,至少把她送回兄长身边再说,不能让她再断了这一丝支撑的念想。

“小姐,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准备。”她咽下喉间苦涩,转身去向门外的侍卫要宵夜,免不了又得低声下气恳求一番。

等了半个时辰,宵夜没等到,却闻到殿外传来浓苦的药味。红缨没想到他们逼得这么急,大夫前脚看完刚走,后脚就煎了药送过来。

这回送药进来的是拓跋竑。他不像拓跋申那么有耐性,还会皮笑肉不笑地装个脸面,直接对侍卫道:“去伺候太子妃喝药。”

侍卫倒出一碗,一人端药一人按住杨末肩头想灌她喝下去。杨末肩膀一沉,侧头避开抓向自己的侍卫,脚尖上挑,把面前那碗药踢翻在地。那两名侍卫立刻拔出刀来,一边一个架在她颈中。

拓跋竑道:“殿下何必再作无谓挣扎呢,我可没有耐心慢慢哄女人喝药。反正这个孽种不能留,你非要逼我一尸两命,我也不介意多送一个人上路。”

杨末冷然道:“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旁边端着药罐的老大夫劝道:“将军,这样不太好吧,知院吩咐的……”被拓跋竑打断:“住嘴,要你这老东西对我指手画脚?”

老大夫有一颗医者仁心,转向红缨道:“姑娘,你劝劝你家主人,这药里面只有当归、红花、赤芍这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常人吃了不要紧,别为这点事送了性命。”

红缨心中酸苦难言,如果戳穿小姐的臆想劝她喝药,和她当真有孕却被迫服药有何区别,同样都会断绝她的求生之念。她左右为难,面前又有拓跋竑刀兵相向,急出了眼泪。

拓跋竑先前并未留意红缨,听她和老大夫对话才注意到她,喝问下属:“这个婢女昨晚是不是也在殿中?怎么还活着?”

下属回道:“这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昨晚被太子妃护在身后,属下等不敢动手。”

拓跋竑挥挥手:“杀了杀了。”

立即有两人上来一左一右架住红缨把她往外拖,红缨惊叫了一声:“小姐!”

杨末不顾颈中钢刀,站起身喝道:“住手!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婢女,与你们鲜卑人的内事无关,不许动她!”

拓跋竑会心一笑:“从家里带来的人,殿下很看重她嘛。那您把这碗药喝了,我就不杀她,怎么样?”重新取了一只碗,倒出一碗带着药渣的浓汁,“这是最后一碗,殿下可别再打翻了。药洒了可以再熬,但重熬一罐得半个时辰,这么晚了我耐心不好,等得着急了说不定就想杀几个人来解闷。”

杨末冷眼看着拓跋竑,又看了一眼红缨:“药给我,将军可要说话算话。”

红缨哭着叫道:“小姐,不能喝!”看拓跋竑端着药碗从她面前经过,她奋力挣开两边的侍卫冲上去撞他,却被拓跋竑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都飞了回来,几乎被他踢断肋骨背过气去。

她正倒在大殿圆柱边,眼看拓跋竑端着那碗夺命之药一步一步向小姐走过去,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反过来成为别人威胁小姐的工具。她不想死,她想留在小姐身边保护她,想送她回雄州、回洛阳、回故乡、回亲人身边,但是现在,她首先得让她想活下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小姐,红缨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请你记得太子殿下说的话,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回洛阳去,老夫人还在家里盼着你。”说完猛然跃起,一头向圆柱上撞过去。

她离柱子太近,又刚刚被拓跋竑踢了一脚气力不济,这一撞只觉得脑袋像被利斧劈开,眼前漆黑一片直冒金星,粘稠的血浆从额头流到脸上,却没有当即毙命。拓跋竑走在她前面,举起腰里的刀鞘回身一记抽中她面颊,把她打跌在地。这一下比她刚刚撞的还要狠,红缨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见。

老大夫“哎呀”叫了一声,上前扶着红缨,顺便替她挡住围拢过来的侍卫。他打开药箱为红缨擦拭伤口,上药包扎,红缨在地下坐了好半晌,眼睛耳朵才逐渐恢复视听,那头小姐早就喝了拓跋竑的药,药碗摔碎在她脚边。

她捂住眼睛不忍再看,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