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枢不厌其烦地安抚爱操心的妻子:“那位侠士路见不平,我已重金答谢,阿祯不必为此忧心。”
“如此便好。”简祯也意识到自个儿过分喋喋不休,乖巧地闭上了嘴,很是不好意思。
她与卫枢一贯甚少交流,更不用说接二连三地麻烦人家,而今说了这一通,已经是唐突。
卫侯爷安安静静地等着妻子说完,躬身扶她躺下,音色柔和的不像话:“阿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谁知简祯还没闭上眼,外间突然传来宁姐儿稚嫩地嚎哭声。
“求求念秋姐姐,放我进去见见娘亲吧。我好怕……”
她着急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卫枢:“侯爷,把宁姐儿带进来吧,别哭哑了嗓子。”
卫枢暗带理亏,昨日回来,简祯浑身是血,被几个孩子瞧见之后个个吓得嚎啕大哭,扒着母亲的床沿不愿意离开。
他无奈之下,只好命各自的奶妈子把人抱走去哄,谁知此刻不过微微天明,又被一群小团子堵上了门。
老父亲叹了一口气,看着妻子恳求的目光,无奈地起身把人领进来。
那成想来的不仅是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卫宁,还有强忍着一包包泪的忱哥儿与宜姐儿。
忱哥儿老成,宜姐儿内秀,都是不爱喜怒形于色的主儿,如今与娇娇气气的卫宁哭在了一处,看的人好不心疼。
简祯无奈地抬手给他们挨个儿擦了一遍泪,轻声哄着一众小萝卜头:“莫哭了,娘亲没事。林先生不是教了历法给你们吗?娘的小心肝儿回去尽管数着,不到夏至,我一准儿能起来带着你们去放纸鸢。”
春日踏青放纸鸢的承诺是简祯一早便许诺给他们的,在孩子们中呼声极高,个个欢呼雀跃。
可如今,却是纷纷红了眼眶,眼睛肿肿的卫宁连连摇头:“我不要放纸鸢了,宁儿只盼着娘亲快点好起来。”
剩下的俩个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简祯被闹的一眼泪花,忙拿完好的右手手背拭了拭泪:“好,娘亲答应。你们可放心了?”
沉默许久,插不上话的老父亲终于等到了话题结束,一个个地把一步三回头的小人儿送了出去,可算给妻子清出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他给虚弱的简祯掖了掖被角,等着妻子安然闭上了双眼,这才悄悄地捧着那只白瓷小碗出门去了。
一刻钟,得意院的小厨房中烟熏火燎,呛得当值的厨娘哗哗掉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侯爷抢了煎药的岗位不说,这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单单是一个生火,就险些点着了房子。
惊得一大早从自家回来照顾夫人的岑妈妈一个跳脚,一句“走水了”还没喊出口,就看见了那被炭火熏黑一张脸的侯爷,狼狈地出现。
她的呼救一时梗在喉间,难以置信地暗掐了自个儿一下,侯爷,这是立志要在厨房打转了不成?
岑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小厨房一探究竟。
趁着卫侯爷外出洗脸的空当,躲在角落里咬手绢的厨娘委委屈屈地拉了岑妈妈的手,小声诉苦:“妈妈,您说,侯爷是不满意奴婢灶上的功夫,还是不信任奴婢的忠心?今日一大早,侯爷便进了厨房,道是要亲自给夫人熬药,险些点了屋子。”
这不仅是这个小厨娘困惑,也彻彻底底地触及到了岑妈妈的知识盲区。
若是说不满意厨娘的手艺,怎么也站不住脚。侯爷前日那盘据说是亲自下厨的云片糕,她也有幸一尝。那味道,齁得要了老命。
就这个水平的侯爷,哪里有理由去嫌弃人家专业的厨娘?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可怀疑厨娘更是谈不上,夫人大半年来精于治下,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役都被清理了一遍,各个主子的身边人更是犹如铁桶一般。
就算这厨娘有问题,也该当即清出去,怎么也轮不着侯爷亲身上阵。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岑妈妈思及近些日子侯爷屡屡匪夷所思的表现,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划过脑海。
侯爷,这分明是爱极了夫人啊!
她拿帕子捂住了嘴,试图掩饰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从前夫人这般折腾也不见他回头,只拿自家小姐做那三媒六聘而来的嫡妻敬重,半点儿女情长也无。
而今夫人独自美丽,一心教养哥儿姐儿,把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唯独对侯爷冷冷冰冰,他却这般姿态,既抛弃一心“治国平天下”的古板,又选择性地遗忘了“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
轮着了谁,不得畅快地大笑三声?
反正岑妈妈是没有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她忍着笑拍了拍厨娘的肩膀以示鼓励,在小厨娘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出了灶间。
……
杜弑速度极快,辰时领着一众部曲出了燕京城,午时未至,派去接宛姐儿的车马便入了二门。
内院里的嬷嬷恭恭敬敬地打了车帘,迎接小主子下车。
卫宛踩了踏脚的凳子,一步步踏到了地上,摆手挥退了上前欲抱她走路的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嫡母的得意院走去。
回来的路上便听到接她的婆子讲明了始末,原来昨日,她刻意留在相国寺中,使得嫡母一人下山,行至行人岭,果真出现了刺杀的蒙面人。
嫡母身中一箭,险些命丧黄泉。
卫宛当即便是呼吸一滞,狠了两辈子的恶毒嫡母遭次大难,本该开心不已的她心脏却开始砰砰加速,胸口好似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让人发慌,忍不住打听她可有事。
卫宛摇头,她自问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前世一争十年的后宅厮杀与夺嫡之路,留在她手底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也不见自己皱一下眉头。
怎么而今这个恶毒嫡母中了一箭,她便开始忧心忡忡?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内远远地观望。
透过床前那婆娑的纱幔,隐隐失血过多的嫡母窝在云堆似的锦被中,原本明艳夺目的一张脸苍白脆弱,似乎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让人忍不住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忧心她那孱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