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2)

谢渊的身子猛地一僵,剑光微滞,就见一只手从剑影中奇迹般地穿了进来,伸指一弹。一声清越的剑吟声响起,他只觉一股大力从剑脊上传来,带动虎口巨震,再握不住宝剑,哐啷坠地。

他顾不得惊奇小儿子竟有如此本事,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

门口处,不知何时亭亭而站着一个素服银钗,乌眉如画,明眸似水的女子,岁月仿佛格外厚待她,纵然时光流逝,也未带走她半分美丽,反而因着岁月的沉淀,眼角眉梢越发充满了动人的韵味。

周夫人!

俞妈妈在一边焦急地试图阻拦她,却被红鸾抵在一旁,动弹不得。

谢渊面如锅底,厉声问道:“周氏,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明明让人看好了秋韶院,周氏是怎么出来的?

谢冕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当时为了尽早得知朱弦的下落,帮了周夫人一把,让她得以离开秋韶院,没想到她倒是好本事,到这个时候还没被人发现。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事。

周夫人掩口一笑,仪态万千:“伯爷谬矣,我是这个府的伯夫人,来这里不是理所应当?”她对着谢晟眨了眨眼,嫣然道,“你说是吗,晟儿?对了,我还没恭喜你,新得一房美妾。”

谢晟脸色惨白,目光仿佛定住般,怔怔地看着她,嗫喏道:“阿寿……”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稚嫩的少年郎。

这一下子,谢渊的脸不仅发黑,还开始发绿了,哆嗦着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道:“晟儿,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许老太太见实在不像样,亲自上前关上门,看了眼留在堂内的谢冕夫妇,却不好赶人了,只得摇头叹息,默念“冤孽”。

谢晟失魂落魄地道:“我当年答应父亲不见阿寿,父亲便会保下她的性命。这些年,儿子并没有踏入秋韶院一步。”

谢渊恨道:“那今日……”

谢晟道:“今日是阿寿来见我,非我所愿。”

周夫人含笑道:“是啊,十四年了。我可是天天都念着伯爷和晟儿呢。想着你们每日在人前扮演着父慈子孝,委实辛苦。”她忽地向前走了两步,挨近谢晟,附到他耳边轻轻道,“好晟儿,你喜不喜欢母亲帮你找的妾室?”

谢晟脸色大变,随即苍白如纸,猛地一把攥住她单薄的肩,失声道:“阿寿,你!为什么?”你非要毁了我才开心吗?这后一句话他却没有勇气再问出来了。

周夫人垂下眼,声音低若蚊蚋:“因为……我恨啊,我在秋韶院中受苦,你却在外面依红偎翠,快活不已。我恨得心都在痛,我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你就要把我全忘了。”她明明在说着狠毒的话,却偏偏神情似嗔似怨,声音低哑柔靡,分外动人心弦。

谢晟听得心都碎了,热血上涌,长久以来的冷静自持全都抛之不要,一把搂住她道:“不是的,不是的,阿寿,她们又怎比得上你一个指头,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谢渊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声怒喝:“孽畜,放手!”捡起刚刚掉落的宝剑一剑刺向背对着他的长子。

被谢晟搂在怀中的周夫人却忽然抬起头来,对着他诡异地一笑。谢渊心里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周夫人猛地将谢晟一把推开,迎向了他的宝剑。

第91章 弑父

谢渊瞪大了眼睛, 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剑光如虹,直直刺入周夫人的胸口,她美丽的脸色顿时闪过痛苦之色, 抓住胸口的剑, 缓缓倒下。

谢渊大惊失色, 冲上去要接住周夫人,却有一股大力忽然涌来,将他推开。谢晟浑身都在颤抖,惨白着脸将周夫人抱入怀中, 颤声问道:“阿寿,你这是为什么?”父亲那一剑原本是对着他的, 她为什么要替他受这一剑?

周夫人的面上已经全无血色,努力勾起唇角,现出一丝笑来:“我也不想的,不知怎的就推开了你, 明明晟儿这么可恶,死了最好。”她美丽的眸中一片迷蒙,似嗔似怨,却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晟心中大恸,这些年来本已冷若冰霜的心现出一条裂缝,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他拥着她,半跪在地上:“是我不好,害苦了你。”

周夫人努力抬了抬手, 却无力抬高,谢晟忙将她越来越冷的手抓到手中,贴上自己的面颊,感觉到她软弱无力的指腹正在温柔地擦拭着自己的泪痕。

她轻轻道:“晟儿,别难过了,我早就是该死之人,当年是你保下了我,现在我为你抵一命也是应该。”

谢晟心中越来越慌,止住她道:“你胡说什么,你本不该死!都是他……”他霍地扭头看向谢渊,目中恨意滔滔,令人心惊。

谢渊骇然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大怒,喝道:“孽子,你快快放下寿娘!”

谢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恍若未闻,回头看向周夫人,目中瞬间柔情万千,声音轻若春风,仿佛怕惊动她般:“阿寿,你再忍忍,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会好的。”

周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呼吸越来越微弱,一对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光芒也渐渐淡去。她的目光落到谢晟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的继子,这个她亲自选中,悉心引诱的复仇工具,虽然心黑如墨,虚伪无耻,可待她总还残留了几分真情实意,她纵然连死都是在算计他,可到底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可惜。可惜,要是一切没有开始,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若是一切都没开始——但……说什么都迟了,既然已经堕落,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桂花树下与她依依惜别的清雅少年,看到了那具漫天白幡中的空棺,她的裴郎,死得尸骨无存,这些人又凭什么好好地活下去?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气若游丝地道:“晟儿,我要走了,你别难过。”

谢晟从来沉静从容的面上现出慌乱之色:“不,不会的,你会好的。”

“傻孩子,”她笑,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流逝,“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一些晚一些罢了,何必强求。”

谢晟心痛如绞,泪水如珠,一滴一滴地滚落,落到怀中女子逐渐失去生气的面颊上。

在一边目睹两人郎情妾意的谢渊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孽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寿娘的身份!”

谢晟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看是父亲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谢渊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闪过恐慌之色:“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事情败露我纵然会获罪,你也……”

谢晟厌恶地打断他的话:“我自然不会揭发父亲,可父亲也休要来干涉我和阿寿,否则鱼死网破,儿也在所不惜。”

谢渊气势弱了下去:“寿娘总是你的母亲,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在手,总要帮她先找个大夫看看。”

谢晟猛地抬起头来,从来温和含笑的眼眸中射出凶狠的光来:“父亲!”他的声音仿佛淬了冰般,冰冷彻骨,“你亲手刺了她一剑,现在又假惺惺地做什么呢?”

谢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仿佛顾忌着什么,竟然忍了下去。

谢晟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周夫人却没有看他,缓缓转动着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目光落定在谢冕身上。

“鱼郎……”她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呼喊。

谢冕双拳紧握,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在此前周夫人被谢晟抓住肩膀时就冷着脸别开了眼,等到察觉动静不对时,谢渊手中的长剑已经洞穿了周夫人,而谢晟也将周夫人抢到了怀中。他那时神色骤变,欲要上前,却终是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凤眸幽深,一言不发。

朱弦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出闹剧,知他心里必定不好受,伸手反握住他,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他低头看向妻子,神色柔和下来。还好,不管遇到了什么,有她在身边陪着他。

周夫人心中唏嘘: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从出生起就没有受到过她的一丝关爱,甚至差点死在她手上,现在这样视她如无物,自是理所当然。一切皆是注定,她……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她总是对不起他了,他既然生在谢家,做了那个人的儿子,也休想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