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娇娇陪他这么多年。
少年夫妻。他们这一路扶护,走过了多少艰难的路,再多的险阻都拆不散他们,却不想,这份深浓的情谊,终是败在了倨眉傲骨的猜忌上。相似的心性,相同的倔强,谁也不肯低头。
皇帝只觉有些难过。
想及今晚在建章宫所颁圣谕,才稍稍缓了点儿心中懊悔,桂宫,他赐她一座桂宫,从此……虽不能与往日身居未央的显贵相比,好歹比之长门的日子,好过不少。
只期今后,有莫多的相处,他再带她夤夜溜出宫门,去看那一年上元灯节长安的繁华夜。
他还像他。她更像她。
王太后已居中坐,拂了拂袖:“你也坐吧。”
“谢母后——”皇帝礼仪周全,才坐下,已有宫人奉茶来。
平阳也随之落了座。
殿内气氛有些古怪,各人各揣心思,许久都不说话。平阳心知皇帝此刻心思全不在这边,因向太后道:“母后,彻儿这一路赶回来,沾风带露的,怪劳累,不如教他回去歇着罢?”
太后冷冷:“他自找的!”因向皇帝:“陛下,您说哀家此言可差?”
皇帝唯唯:“母后说的极是!”到底是生恩厚重的母亲,他不忍扯破了这面儿,哪怕魂不守舍,心里急的没能耐,亦不敢在长乐宫发君威。
太后道:“你是哀家生的,肚里绕着几根肠子,哀家能不知?——皇帝,有什么要问的,你便直说!你是哀家嫡亲的骨肉,哀家不会与你记着隔夜仇……哀家只怕做坏了事,苦了我的皇儿……”
皇帝壮起了胆子:“孩儿问母后……她……”他顿了顿,似难以启言,太后倒是蹙着一双眉,直打量他,眼神却是柔和的,仿佛在说“好孩儿,母亲面前,不必这般深究措辞,有话便讲”,——皇帝似听了这鼓励,不再躲闪目光,问道:“她——她怎样?”
“谁?”
太后不免又装傻。真到顶了尖儿上亲听皇帝问出了来,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心里只硌硌的,怪难受。儿大不由娘,当真是这样了!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她身为太后,原不管这些个,远的不说,只说高祖皇帝初辟大汉,传及今世,哪个皇帝没个三宫六院?便是他那顶好顶好的父皇,已故景皇帝,当年也是没少过“知心人”……
但这又是两个说头,皇帝若心拴三宫六院,她反深感欣慰,偏偏她的彻儿,那般无趣地心里只拴了这么一个人,她身为太后,心里却左右不是个味儿……
平阳捏了绢帕轻嗽了声,王太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支吾:“彻儿,母亲听说……那女子生了一副不太好的相……这恐怕……”
眼神飘飘忽忽的,便转向了一个人。
皇帝一瞧,这下心里怒火更生了几斗,原是昭阳殿阮美人正侍立在侧,他方才来的太急,一时没注意,心里便明了万寿节当晚建章宫君上亲加封之事,已被人嚼了舌根。
因此前陈阿娇磨镜之惑,窦沅已陈说明白,所有矛头皆指向一个来路不明的楚服,这楚服原又是昭阳殿当差的,个中关联,与阮婉必撇不清。皇帝尚未来得及清算,这个火燎燎的当口,昭阳殿那位正主竟又撞了他火口上,皇帝正愁有气没处撒呢,因撂袖,怒道:“好一个婉婉!朕疼你不少,你怎样待朕?楚服那事尚说算不清,你又与朕撂了这么一出?好好憋进昭阳殿,过你衣锦荣华的日子——不成?”因眉色一转,目中带着狠戾:“这天下,如今可还是朕的天下!”
王太后气颤了,声线哆嗦着直指皇帝:“陛下——您可是在埋怨哀家?这天下,自然是皇帝的天下!哀家还能抢了不成?”
两厢里这么挣着,火药味十足,一方是君上,一方是皇太后,谁的面儿都抹不开。饶是苦了旁观的人,平阳唬的连跪下:“母后息怒——”总觉还少了点儿甚么,转身,一个头又磕下:“陛下息怒!”
“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放缓了声,因撩袍也跪下,“母后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