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公,我就替天行道——”薄荧看着程遐,目光越发冷漠:“你觉得我错了吗?”
在理智地斟酌话语之前,情感已经抢先说出了尖锐的质问:
“还是六亲不认、阴毒狠辣的我, 终于让你感到很失望?”她微笑着, 轻声问。
上一刻的温柔依赖好像都是幻觉,这一刻的她看着程遐的目光里已经充满敏感的怀疑。
“薄荧……”程遐伸出手,似要握她的手, 薄荧抢先一步拉开车门,低声说:“这里离扁舟台不远, 不劳您相送了。”
她关上车门,大步朝停车场外笼罩的夜色里走去。身后安安静静, 没有呼喊,没有奔跑声,静得像座坟墓。
薄荧漫无目标地走在深沉的夜色里,刺骨的寒风不时吹过她冰凉的脖颈, 她麻木又茫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冲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没有人能够接受真正的她。不论对方如何怎么斩钉截铁地承诺,揭开蒙在她真正面容之上的黑纱后,望而却步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恶臭的淤泥,也比任何人都期待,有人能接受这些在生存过程中被迫沾染上的淤泥,不顾肮脏也要给她一个拥抱。正是因为强烈地期待了,所以才会感到格外的失望和受伤。
她原以为,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至少程遐是理解她的。
如果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可是人心没有办法和机器相提并论,人心不会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寸步不乱地移动,即使再怎么在心里告诫,她的理智也无法控制全部的情感。
没关系,反正都是假的。就算她更加过分地发火,他也依然会爱着她。
因为愿望就是如此……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说不出是自虐还是自我安慰,薄荧在心里不断对催眠着自己。然而无从言说的委屈和悲伤还是占据着她的心房,她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她走了有多久,这份悲哀的心情就跟随了她多久。随着时间的逝去,乌云更加沉重地压向上京大地,路上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个行人也在萧瑟的夜风中裹紧了大衣低头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慢腾腾走在路上的白衣女人,薄荧走得太慢,不是被超过就是被穿过,她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等着一声呼喊。
可是始终没有。
在薄荧朦胧的视线中,忽然飘起了白色的柳絮。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从乌黑云层中洋洋洒洒飞舞落下的白点。
白色的柳絮在她的泪眼中轻轻扬扬地飞舞,打着旋儿慢慢落下,薄荧伸出手,接住一朵柳絮,在她低头的瞬间,眼眶中强忍多时的眼泪跟着落下,掉落掌心,在她看清掌中冰晶的同时,也融化了它。
忽然之间,她若有所察,握紧了湿润的手心,慢慢转过了身。
就在离她只有十几米距离之外的地方,程遐静静地守护着她。
夜风绞着今年的第一场雪,漫过他笔挺瘦削的身体,美丽透明的六角晶体洋洋洒洒地落下,掩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眼中的温柔,和空中飘落的雪花一样冷,一样轻,一样安静。
“下雪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朝薄荧自然地伸出了手,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薄荧忽然就泪如泉涌。
程遐走到薄荧面前,伸出双臂将她环入怀中。
“傻瓜……也不知道早些回头看看。”他停了片刻,又无奈又爱怜地说:“我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回家呢?”
“你才是傻瓜。”薄荧闷声闷气地说。
她把流着泪的脸埋在程遐的肩上,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和脆弱。
“好,你说是,我就是。”程遐平静和缓的声音仿佛带有镇定人心的魔力,他安抚地轻拍着薄荧的背,慢慢抚平了薄荧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薄荧伸出两手,抓住程遐胸前的西服,低头抽噎着说:“……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程遐轻声说:“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很好……”薄荧哽咽着说。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好。”程遐轻声说:“你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等你的事情了结,我带你出国散散心吧。”
薄荧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沉静的双眼:“去哪里?”
“天涯海角,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他轻声说。
薄荧望着他,在漫天雪花中,她笑了起来,灿若春华。
“好……等一切结束,我随你去天涯海角。”
渡过观察期后,薄荧也没有从程遐家中搬走。程遐不说,她也就装着忘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谁也不提。
和程遐住在一起的时候,是薄荧人生里最肆意妄为的时候,说不清是对程遐的信赖还是愿望的催化,她越来越喜怒无常,在前十几年间被她克制的古怪性格似乎因为终于解放而变本加厉地发作起来,她不再如履薄冰地掩藏自己的心机和猜忌,也不必去饰演一个十全十美的恋人,她可以生气,可以发怒,可以阴郁消沉,在冷眼看着现实沿着她设定的轨道缓缓前进的同时,她偶尔感到茫然,然而短暂的茫然之后,冰冷阴郁的海水又会重新将她的心浸泡其中,涌动她向着终点前进。
十二月二十四日,由五大女刊之一的《dazed》和上京电视台联合举办的第一届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在上京隆重举行,在主办方公布的出席明星名单里,除易雪、范菁等一系列老牌巨星以外,还有薛洋安、元玉光等有钱也难请的当红炸子鸡名列其中,虽然德斯特爱心天使夜从出席人数上还不及已经召开数次的芭莎慈善夜,但是单论质量,首届天使夜的出席人员名单就已经盖过了往届的芭莎慈善夜,更别说还有临到开幕头一晚才忽然出现在dazed官博,被确认为出席人员之一的薄荧,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可以说是娱乐圈今年的年度风云人物了,好不容易澄清了丑闻,谁能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了一场乌龙的故意杀人,在经过《奇葩去哪儿》里一些运气环节的剪辑视频冷饭热炒后,逢赌必输的薄荧又多了一个非洲酋长的称号,薄荧的运气之差,可以称得上是娱乐圈之最,人们在感慨的同时,对她的好奇也在不断增加,然而她本人却逆水行舟,在大众对她最好奇的时候,过上了深入简出的生活,不仅工作上的曝光没有了,就连私底下的路透图也没有一张,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休息去了,还是人间蒸发了,于是第一届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就成了好奇的路人和荧粉们近期想要看到薄荧的唯一途径。
三大顶级流量的荟萃让这一夜星光璀璨,无数的人守在电脑、手机屏幕前等着观看网络直播。
红毯上最先入场的都是名不经传的小明星,份量越重,越排在后面,薄荧虽然按照粉丝号召力和影响力来说,算得上是此次出席明星中第一阶梯,但是由于资历的缘故,被排在了易雪等老前辈前面,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不知主办方究竟是无意还是想得个嘘头,竟然把薄荧的出场顺序和薛洋安排在了一起,两人先后出场,除非一个走得似火箭,或者一个走得似蜗牛,否则总会有在签名墙前同框的机会,薄荧光是想想,就知道薛洋安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事实也是如此。
当两个人站在同一面签名墙前应对主持人寒暄时,薛洋安面色阴沉,等到下面有不识趣的记者边拍边喊“神龙,看这里!”时,薛洋安面沉如铁,似乎随时就会爆炸,还是在下面工作人员的制止和劝退离场的威胁下,巴不得薛洋安发飙来个大新闻的记者们才老实起来。
迎着闪烁不断的闪光灯,薄荧一边微笑一边无聊的思考薛洋安今天的难看脸色能为多少部相爱相杀的脑内剧场提供素材。
等到两人走出红毯,一进入摄像头的死角后,薛洋安马上按耐不住,臭着脸硬邦邦地说道:“那天我去医院完全是个巧合,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我知道那只是媒体的胡编乱造,”薄荧笑了笑:“我还不至于那么自以为是。”
“你知道就好。”他尾音上翘地哼了一声,表示对薄荧的识趣感到满意,顿了顿,又不怎么自然地说:“我那些粉丝嘴巴毒,你就当她们在放屁……”
好话刚说一句,他就又阴阳怪气地接着说:“不过你的粉丝也不枉多让,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让我的那群粉丝吃瘪的群体。”
薄荧笑道:“都是少数极端粉丝的行为,我不会放在心上,你大人有大量,也别放在心上。”